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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雪奇缘2》电影文本的文化政治内涵与艾莎角色分析



一、社会图景隐喻与电影神话的想象性解决



        影片的第一叙事序列,就是艾尔莎一行人响应声音呼唤,闯入北地人生存领域,寻找历史真相,最终选择替父辈赎罪,破坏水坝,消除森林诅咒以解放北地人的故事。在这一过程中,主角团队的阶段目的持续发生着微妙却重要的转变。一开始是追寻艾尔莎脑海中的声音,接下来变成探索迷雾森林与解除森林诅咒,之后则成为探索历史真相,最终则变成缓解民族矛盾,拯救自然与王国。目的的转变对电影实际上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关系到电影的戏剧性,合理性及节奏等多种问题。


        结合影片及原著进行考据,我们可以大概推知影片中的现实原型或曰隐喻。阿伦戴尔身上显然具有北欧君主制国家的影子,遍布的峡湾地貌与高纬度植被景观也吻合斯卡的纳维亚半岛沿海的自然状况;作为被王国排挤的少数群体,北地人的原型或许就是居住在斯堪的纳维亚半岛最北端的萨米人,萨米人是黄种人,驯养驯鹿,而在现实中也确有反对政府修建水坝保护自己的村落不被淹没的历史。然而,单纯试图还原影片的原型并不足以概括其叙事背后的普遍意义,更何况在内核指涉了包含种族,肤色,性别,阶级等等差异的情况下,对其所指的扩大化探究愈发不可避免。


        因此,将影片背后的母题看作西方主流群体对殖民文化体系的修正或许更加普适。这一修正包含了殖民者(白人中产阶级/话语权/中心人/男性)对被殖民者(黑人群体/无话语权/边缘人/女性)的自觉的承认与自我消解。而水坝在影片中的位置, 无疑隐喻主流群体所掌握的也即从历史沿革、权力保有、经济发展中攫取的一系列二元对立中的优势地位,以及为了防范他者夺取权力而设置种种制度、文化、经济层面的阻碍。


        破坏水坝——消除阻碍这一行为,其正确性在电影中是毋庸置疑的,以至于在艾尔莎冰冻后成为仅存主角安娜的首要目的。而这显然归因于意识形态的渗入。同时,破坏水坝带来的主要矛盾是显而易见的:也即意味着阿伦戴尔的沉没。其符号学意味同样鲜明,它试图传达殖民者道德自觉之后面临的困境与焦虑,毕竟无论如何,放弃权力损害自身利益从来不是理所当然的决定。而最终选择牺牲阿伦戴尔的“正确”决定,拯救了艾尔莎和雪宝的生命,同时由于艾尔莎的力量没有波及阿伦戴尔,阿伦戴尔人与北地人和谐相处,影片走向大团圆结局,观者无比满足,这无疑是电影神话的又一次胜利。


        不过回头细细考察不难发现,寻求历史真相、主张破坏水坝一系列实践的主导权始终把握在来自阿伦戴尔的安娜一行人手中。在这场政治正确的修正行为的背后,仍然彰显了殖民者的自我反思与决意,展现的是殖民者做出违背自身利益的选择时的迷茫与壮烈,“将被摧毁的阿伦戴尔”则成为电影试图让观众认同的家园与不舍的对象。行动中象征被殖民者的北地人并未对叙事产生推动作用,甚至并未主动表达摧毁水坝的主张。影片最终艾尔莎凭借殖民者与被殖民者都不具有的魔法力挽狂澜,阿伦戴尔统治的合法性仍然持续,而前任阿伦戴尔女王归于北地且显然成为北地人领袖,这让影片政治正确的目的变得耐人寻味:被殖民者的利益和权利仅仅来自于殖民者的反思与施舍吗?本应捍卫自身权力的弱势群体为何被剧情剥夺了话语权甚至理性呢?


        当然,上述分析难免有鸡蛋里挑骨头之嫌,我们当然可以从剧情自身逻辑予以解释:北地人突破障碍的尝试曾以失败告终,亦或是诅咒必须以过错者赎罪的方式方可接触。然而无论哪种解释,都无法掩盖甚至反而彰显了影片中北地人过于被动无力的事实。无论哪种表述方式,都不可以任何借口将被殖民者的反抗与自觉取而代之。


        而从现实上看,作为迪士尼主打的大制作动画电影,其投入的大量成本与在商业上的回报依托并始终以巨无霸公司的运转为核心,在这一层面《冰雪奇缘2》确乎具有影片主流价值观的主体意识与表达自觉。有趣的是,影片在韩国上映后,当地电影工作者纷纷挺身而出集体抵制这一大国资本对本地票房的侵占,一部“还平等予被压迫者”的政治正确影片在现实中激起了恰恰相反的浪潮,或许也可以看作“电影介入现实”的另一个案。


        总而言之,《冰雪奇缘2》勾勒了一副理想化的蓝图,指出追求平等自由的正确方向。而电影艺术的一大特征,正在于为社会矛盾展现造梦化的解决办法,并试图使观者信服以缓解观者现实焦虑,沉浸于两小时的梦境。在这部迪斯尼合家欢影片中,现实的影射(矛盾与政治正确的解决)无疑十分显著并且成为了电影叙事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因此,不动声色地解决电影中的矛盾变成莫大的考验。它同时要满足合家欢造梦的定位,同时又自觉担负起探讨社会问题解决方案的责任,那么这一答案的梦幻性与可行性的矛盾,平民性与精英性的矛盾等等就成为影片乃至所有迪士尼合家欢电影面临的重大难题。很多时间观者对这类影片“过于幼稚不合理”的评价也显示出问题的普遍性。基于这些原因,迪士尼动画的革新也将持续进行着,比如下一节中其对传统故事的扬弃与对社会思潮的迎合。



二、电影女性主义与角色个体分析:艾尔莎



        在早期经典的王子公主故事中(如《睡美人》《白雪公主》),叙事往往因公主的落难推动,以王子拯救公主为落幕。公主屡屡陷入各式各样无法自己解决的麻烦,而引起这些麻烦的目的性与主体性在王子介入后几乎无一不是落入“幸福快乐生活”的陷阱中被消解,在政治征服与性征服下沦为模糊的婚姻幻想,公主的主体地位也因此大打折扣。从王子的视角看,故事则成为拯救作为他者的公主得以完善自身“白马王子”的神话。在这一叙事模式中,公主的形象当然是不可或缺的,然而影片最后这些女性最终都会归于王子认同自我,维持完美神话的被物化的他者。公主童话中作为“帮助者”出现的王子难以摆脱取代女主角成为“英雄”的趋向。而作为影片原著的《冰雪女皇》,女性因故担任了“拯救者”这一角色,这无疑正中八十年代之后顺应女性主义思潮的“新迪士尼动画电影”下怀。电影化概念中,《冰雪奇缘》两部曲的拯救主题的主体和客体都成为女性,使叙事发生激变、拥有强大能力的角色也都由女性担任。男性在叙事中成为份量不大的配角,而王子甚至成为伪善的反派。这些改变令影片具有浓重的女性主义气息。



        然而我们同样要注意到影片在某些方面,男性的身影并未彻底淡出。汉斯王子的爱情陷阱,也许会使我们想起好莱坞黄金时代的“蛇蝎美人”,两者某种程度上同样作为破坏异性稳定心理结构的他者,如果说蛇蝎美人隐喻男性面对女性他者的焦虑,那么这一互文式的对照难免引人深思。而第一部中国王对艾尔莎“不要施展它,不要去想它”的告诫,一度成为压抑艾尔莎本性的重要障碍,尽管影片试图用亲情消解国王的压迫性(这也是第二部中较为成功的方面),但父权的余音在艾尔莎禁闭的房间中仍持久地回响。克里斯托弗在剧情推进中仍然担任了一部分“拯救者”角色,而其最终以得到公主爱情的途径实现了阶级跨越,这也让故事结局回归贵族男女婚姻的经典结局。雪宝角色没有进行女性或者中性化处理,而呈现了一丝男性意识,却作为姐妹两人美好童年记忆的缩影,这一点或许值得探讨。



        当然无论如何,上述这些男性(或起码具有男性意识)角色,都被电影制作团队有意无意抹除或称淡化了主体性。作为被创造者的雪宝自不用说,克里斯托弗在第二部中仅剩“追寻婚姻”的单一目的性,而父权也被以亲情的更大母题所包容和掩盖。对男性主体的消解和对男性意识的扁平化处理,容易使我们拿它与从前男性主义电影中对女性的物化和对女性主体意识的忽略相对照。尽管近几年类似的女性主义处理在艺术性上刻意有所倚重,在性别平等的议题上仍然难于跨越出贬抑他者以发现自我的阶段,但我们不妨以一种先进性的眼光去看待:这是《冰雪奇缘》系列作为一部女性主义电影对男性本位的社会权力结构与审美市场的一次挑战。



        作为电影中女性主义的贯彻对象之一,艾尔莎或许比安娜更具有戏剧性。从前部开始,艾尔莎的角色成长始终与囚禁相辅相成:独自一人的房间,父亲的告诫,隐藏魔法的手套,自我建造的冰雪碉堡,汉斯王子的军队。艾尔莎在剧情中不断冲破束缚,回归本性(使用冰雪魔力),从而获得成长,这些是作为被压抑的女性反抗压迫解放自身的具体表现。有趣的是,对于艾尔莎拥有魔法而带来的亲情灾难,父权下的掩饰与压抑,姐妹之间的真爱以及艾尔莎对汉斯王子的对立与最终爱情的不在场来看,我们或许会联想到同性恋的隐晦表达。如果说前部中的同性恋表达是模糊不清甚至隐秘的,那么第二部制作期间,制作团队曾表示有为艾尔莎安排同性伴侣的意图,则从叙事层面为艾尔莎的性取向做出肯定答复。在制作组的这一设计中,艾尔莎女同的身份实际上再次强调了对少数弱势群体的关怀与支持,此外,其产生自女性的性吸引恰恰也吻合其独立女性的形象,一层LGBT的身份与女性主义主题相得益彰。



        近期出现的一些事件引发了公众对同性群体与代孕行为的关注,产生了诸多“同性恋与女权并非一路人”的观点,但此类观点在这部迪士尼合家欢电影面前显然是不攻自破的。假如被压迫者之间不能消除压迫与偏见,遑论从结构严整的统治阶层手中争取各自应得的权利。



        回到艾尔莎受压迫/反压迫的行为模式上。实际上,《冰雪奇缘》并未将真正的自由还予艾尔莎。在第一部中,限制并压抑了艾尔莎的是父权,然而父亲随后不久便离世,父权的回声并未得到充分展示。真正逼迫艾尔莎放逐本我的是对“伤害安娜”的记忆的恐惧与回避。艾尔莎与安娜的姐妹情谊被定性为超越一切的真爱,而误伤了这份“真爱”的艾尔莎不再拥有跨越障碍的勇气。这一刻骨铭心的记忆囚禁了艾尔莎,隔绝了艾尔莎与安娜的交流,阻滞了艾尔莎的成长。冻结阿伦戴尔,远走他乡的叛逆举动则可视为艾尔莎对创伤记忆的一次释放与宣泄,化解这一心魔的则是安娜不顾一切地寻找,发现交流的切入口,并给予艾尔莎得到原谅与救赎(以自己起死回生的方式)的机会。然而,回归王国的艾尔莎很快不得不重新履行身为女王的职责,尽管对魔法的偏见似乎仅仅出现在汉娜王子等反派身上,面对世俗权威,艾尔莎面临的艰难或许更加艰巨。



        也因此,魔法的主题延续到了第二部,和身为女王的职责一同成为囚禁艾尔莎的新的牢笼。远去阿伦戴尔前往迷雾森林,表层含义是对自己“魔法”的一次全面认知与解构,而深层内涵却是逃离政治束缚的一次机遇,这在影片最后艾尔莎将王位传给成长之后能够独当一面的安娜的剧情得到体现。也因此,自由/束缚的二元对立仍然构成第二部的剧情推动力,也是艾尔莎角色成长的内驱力。



        但当最终,艾尔莎选择正视本我的同时,却也被赋予了“第五元素”的身份,这一颇有些讨巧的名字或许让我们联想到电影《第五元素》中作为拯救者被创造的莉露。其实与莉露一样,“沟通自然与人类的第五元素”这一身份也是艾尔莎与生俱来,且被所有人认定将要背负的宿命。尽管影片试图以艾尔莎无忧无虑的生活掩盖这一宿命的残酷性,但远离国土、安抚自然灵乃至守护迷雾森林的负担并没有给我们留下太多美好遐想的余地。事实上,这一结局重新将责任,甚至可以说是颇为沉重的任务,赋予艾尔莎,宛若重新回到抗争的原点。



        但是不妨让我们从另一个角度去想:第五元素的身份恰恰原自艾尔莎的本我,魔法、力量、混血的血统在这一责任中得到舒展和张扬,历尽冒险并获得成长的艾尔莎选择回归社会,履行身为人类个体的社会责任。事实上,既然人类的社会关系不可脱离,那么赋予每一个人最适合、最自由、最个性化的位置也就是理想社会的目标。由此,艾尔莎最终对责任的回归无疑又是对理想社会图景的展望与想象,而艾尔莎在这份责任中的舒展与自由也无疑具有理想化的美好。成长后的顿悟,社会与本我的同时回归,责任与自由的相辅相成,这想必就是迪士尼电影谱写的真正童话,也是为现代人抚平创伤的温暖的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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